徐则臣：要是说黄河和长江是母亲河，那么大运河起码是咱们的“养娘”

现代作者徐则臣的《北上》是一部以大运河为主题的长篇演义，2019年获第十届茅盾体裁奖。不久前，徐则臣在“深圳市民文化大讲堂”上为群众带来了一场对于大运河历史与文化的深度共享。以下为演讲主要现实。

徐则臣在演讲中。（图片由“深圳市民文化大讲堂”提供）

『我是运河的“孩子”』

今天我想和群众交流的主题是大运河。

一个作者选拔某个题材或者对某方面感风趣，一般齐与他我方的成长资格关联。我说我方是运河的“孩子”，可能有点高攀了，然而从情感上，我合计不错这样说。

我是江苏连云港东海东谈主，从小在河滨长大。我家的屋檐背面即是一条河，叫后河。从后河往北走大约50米，又是一条河，再往北100米又是一条河。我小的时候，东谈主家问我去哪儿了，我就说去了哪两条河的中间。这是我特有的定位方式，因为河流是最醒缠绵地标。

对农村孩子来说，河流照旧我伏击的游伴。我小时候放牛，不爱走正谈，心爱合手着牛角游过河。夏天，我常常在河里游水、摘荷花。秋天，在河里挖藕。到了冬天，则在河面上滑冰。我的自行车骑得很是好，即是因为小时候常常在冰上骑自行车。

其后我念初中，初中校门前有一条河，叫石安运河。那是江苏省内最大的一条东谈主工河，这条河沿着咱们学校从东往西流。是以，许多年前我写过一部长篇演义，领先的名字就叫《河水向西》。

上初中时，冬天莫得暖气，自来水管冻住了，早上咱们就端着牙缸和脸盆往校门外跑，在运河滨上蹲成一瞥刷牙洗脸。因为运河的水流得急，是以减轻不结冰，还懒散着一丝热气。中午咱们常常在河里游水，尤其是夏天。打架亦然在河里打，温存在河滨捡一条船，两个东谈主划到河中心，就在船上打架。谁输了就一脚被踹下去，临了见效者划着船追念，失败者就我方游追念。

其后我去淮安念大学。淮安是“运河之齐”，运河离咱们学校的大门口走路只需10分钟。我天天走在河谈两岸，恰是在阿谁时候，我运转写演义。因为我对运河相比闇练，是以京杭大运河就义正辞严地成为我许多演义的一个配景。

京杭大运河江苏省淮安段。  （视觉中国供图）

『隋炀帝的磋磨和风格』

“沉长河一朝开”，这句诗出自唐代诗东谈主胡曾的咏史诗《汴水》。它的下一句是“一火隋海潮九天来”，也即是说，这条河开凿了以后，隋代就因此沦一火了。还有一首唐代皮日休写的诗，其中一句“尽谈隋一火为此河”，亦然说隋代因这条河而沦一火。是以群众齐认为，隋代的沦一火跟这条河有很大的相干。

其实中国最早的运河不是隋唐大运河，而是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开凿的邗沟，也即是从今天的扬州到淮安的古运河。为什么会开凿这条运河？因为吴国地处江南，水网密布，吴王夫差想北伐华夏，就要料理粮草补给的问题。因此，他在扬州到淮安之间开凿了一条运河，不错为输送粮草检朴遍及的东谈主力、物力和时候。

到了隋代，隋炀帝发现，中国南北之间在政事、经济、文化方面的各异相等大。隋炀帝在本日子之前，持久担任扬州总管职务，在扬州待了10年，深知江南的满盈。是以，他就想了一个相等有风格的缠绵：通过开凿一条大运河，把中国南北磋商起来。

在这条大运河出身之前，从杭州到北京要逾越五大东西走向的水系——钱塘江、长江、淮河、黄河以及海河，不错说交通相等未便。同期，这些水系的自然断绝，导致不同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十分不屈衡。隋炀帝要高低这些水系带来的高低，促进南北的深度交融，收场宇宙一盘棋。是以说，隋炀帝绝非只是是为了“看琼花”而倾举国之力开凿隋唐大运河，其背后是雄伟的国度策略与惊东谈主的设想力。

自然，通达大运河确乎带来了许多问题，因为隋炀帝的步子迈得太大了。伟业元年至六年（605年至610年），隋炀帝动用百万匹夫，只是用了5年时候，就在古邗沟的基础上，从涿州（今天的北京）一直到杭州，把隋唐大运河给挖通了。那时，南朔方打了许多年仗，寰宇刚太平，匹夫齐但愿养息繁殖，是以，挖运河这样大的一个超等工程，搞得诉苦满腹。再加上隋炀帝频繁对外发动来往，黎庶涂炭，激励了大限制农民举义，隋炀帝本东谈主也在扬州被诛杀。

尽管隋朝因急于求成二世而一火，但这个短折的王朝却为中国作出了一个巨大的孝顺。这条“沉长河”成为留给后世的珍爱遗产，奠定了后世中国“大一统”款式的基础。

『“大运河上漂来的城市”』

今天咱们讲的大运河，其实包括京杭大运河、浙东大运河和隋唐大运河三个部分。

京杭大运河是元世祖忽必烈让郭守敬负责计议、开凿的。它在隋唐大运河的基础上再行疏导，裁弯取直，在北京和杭州之间拉了一条直线。这样，新的京杭大运河比绕谈洛阳的隋唐大运河裁汰了900多公里。浙东大运河则西起杭州，东至宁波甬江入海口。

大运河通达明，从南到北变得很是迅捷。这种迅捷带来的是对政事、经济、文化的一系列影响。

影响最大确自然是运载，尤其是漕运。《说文解字》中说，“漕者，以水转毂也”，即是用水来运食粮。因为食粮大多产自南边，所谓“苏湖熟，寰宇足”，苏州和湖州的食粮丰充了，群众就齐有吃的了。是以，有了大运河后，3个月傍边就能将食粮从南边的天府之土运到朔方。

然而其后跟着海运发展起来，漕运渐渐式微，是以这条河牢固变成一条贸易之河。字据一谈的考古发现，大运河沿线输送的货品繁多，包括瓷器、丝绸、茶叶、木柴、砖瓦、衣饰等等。

以明代初期修建紫禁城为例。紫禁城的宫殿由一块块大青砖铺设而成，这些青砖齐是山东临清烧制的，被称为“贡砖”。临清原先只是一个运河沿线的小村落，但这个场地的土质为黄河冲积变成的“莲花土”，具有质料坚忍、耐腐蚀的特质，很是得当烧砖。于是，临清赶快崛起。据说郁勃技艺，临清的窑址沿运河两岸散布，有官窑数百座，年产城砖百万块。

故宫的金銮殿有一种地砖叫“金砖”，因敲上去能够发出金属般铮铮的声息而得名。这种砖是在苏州烧制的。还有，瓦是在无锡烧制的，木料是从西南地区资料跋涉运过来的。通盘北京城的成立其实与大运河有着很大的相干，是以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北京是一座大运河上漂来的城市。”

正因为有了大运河，许多沿线的小城一跃而成为繁荣的大齐市。比如沧州。京杭大运河在沧州流经的距离是最长的，因为这个场地的河谈不是直言不讳的，有许多弯，一两天走不完，是以沧州成为那时“江船可达，胡商云集”的水陆枢纽。

大运河沿线的城市一般相隔五六十公里，因为一艘船一天所行五六十公里，白昼起程，晚上停泊休息，并采办第二天行程所需的东西，于是，一个船埠往往就发展成了繁荣的市镇。大运河沿线险些扫数的城市齐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可见运河对通盘中国经济产生的巨大鼓动作用。

东谈主们在杭州京杭大运河博物馆参不雅。  （新华社发）

『沿运河散布的体裁史』

除了政事、经济外，大运河还极地面促进了文化的发展。

有个故事很是有劝服力。往常有一个苏州东谈主叫汪琬，在京城仕进。有一天，翰林院共事一起约聚，相互提及我方的故乡有什么特产，有什么好东西。等群众齐说罢了，汪琬才启齿说：“苏州特产少许，仅有两样：一是戏班子弟，二是状元。”群众一下子齐不吭声了。

从清代顺治三年运转开科取士，至光绪三十一年排除科举，通盘清代260多年间，一共出了114位状元，苏州就有26位，占了近1/4，靠的是什么？靠的是经济，物产丰富，生涯糜掷，才过剩力去发展磨真金不怕火。而经济的发展靠的是交通，靠的是运河，交通浅薄，东谈主才会聚，才栽种了苏州的蕃昌。

也曾有东谈主说过，“一条大运河，半部体裁史”。可能更着实的说法是，宋代以后尤其是明清体裁史，不错说基本上是一部沿运河散布的体裁史，因为伏击的作品、伏击的作者大多出自运河沿岸。我分析了一下，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运河是东谈主才和信息的会聚地。

宋代以后，运河沿线成为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各式千般的东谈主、各式千般的故事齐会聚到运河两岸。《西纪行》《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作品齐是在民间故事、历史传奇的基础上整理再创作而成的。恰是因为它们的作者身处运河沿岸的信息枢纽，运河如同阿谁期间的“互联网”，为他们的体裁创作提供了无穷的素材。《西纪行》的作者吴承恩是淮安东谈主，《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持久居住在淮安，《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据说是施耐庵的学生，持久随安分在淮安生涯，他们的作品齐是在“运河之齐”淮安写成的。

演义《金瓶梅》以山东临清为配景，是中国古代长篇演义中唯一莫得农民的演义。因为，跟着大运河带来的经济发展，老本主义运转萌芽，商东谈主的地位越来越高。演义中的西门庆领先以经餬口药铺为主，其后缓缓推广为多元化的营业帝国，波及典当行、绒线铺、缎子铺等多个范围。是以，《金瓶梅》是一部以城市市民生涯为题材的演义。

第二，运河是创作与传播的通谈。

运河沿线经济发达，磨真金不怕火兴隆，文东谈主辈出。同期，发达的造纸术、雕版印刷术也多沿河散布，比如扬州的雕版印刷业是那时最兴隆的。体裁作品如故出身，便可借助便利的漕运和商旅，赶快传播至大江南北。

第三，运河是作者生命体验的泉源。

曹雪芹眷属的隆替与康熙南巡及运河漕运密不可分，莫得那种“金迷纸醉”到“家贫壁立”的极致体验，便莫得《红楼梦》中“白花花地面真干净”的虚无与空茫。以至，看似与运河无关的《聊斋志异》，也源于蒲松龄唯逐个次沿运河南下宝应作念幕僚的资格，他在此间的见闻与情感受挫，成为其创作的伏击灵感。

这样多的体裁作品齐产生在运河滨上，评释作者与运河之间有着相等风雅的相干。也即是说，要是莫得运河，可能就莫得咱们今天的四大名著，莫得《金瓶梅》，莫得《三言二拍》《聊斋》。这些作品是咱们的精神养料，是咱们的学问配景，是咱们中国东谈主意志世界、培养审好意思、确立价值不雅的基础。

『我欠大运河一份情』

《北上》是一部以京杭大运河为主角张开的长篇演义。我为什么会写这部演义？因为之前，大运河一直是我演义中的故事配景，写多了以后，我总合计欠它一份情，是以我决定把这条河流行为演义的主角，也算是还一个债。

不外，刚运转写演义的时候，当我用放大镜和千里镜再行端量这条河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方对这条河的了解远远不够。是以，我不得不再行作念作业。我看了近70本关联大运河的书和府上，然后把1794公里的京杭大运河走了一遍，有的场地走了还不啻一遍。

走读大运河，让我真澄澈切地了解了那些书中的详尽形色。比如，有一个相等伏击的场地，叫南旺分水枢纽，在今天山东的汶上县。那是通盘运河最高的场地，被称为“水脊”。京杭大运河从杭州到北京，最高和最低的场地落差达40米。因此，这段运河开挖后，因水浅难以通航。明朝初期，工部尚书宋礼和汶上民间水利家白英经过勘测，高明地在戴村筑坝建分水工程，从而保证了南北过往船只成功通过。

许多东谈主可能会深嗜：这条河到底是从南流到北，照旧从北流到南？其实，它既不是从南流到北，也不是从北流到南，它是一段一段的东谈主工河，每一段河的流向齐取决于它的水源。因为水源与河流之间有落差，是以水源在那处，水就往那处流。在这一齐上，钱塘江是它的水源，太湖是它的水源，洪泽湖是它的水源，微山湖亦然它的水源，是以通盘运河的流向很是复杂。

还有，大运河不是咱们设想的重振旗饱读的花式，像长江、黄河通常宽绰。在相比窄的河段，大运河的宽度唯独30—40米。因为运河一运转用于漕运，河谈不行太宽，不然到枯水季漕船无法通过。况兼，许多场地需要用纤夫来拉船，河谈也不行太宽。

有一年夏天我去德州出差，趁便到运河滨去望望。我看府上上写着，这个场地有运河的古河谈。但我到那里才发现，路边唯惟一瞥大杨树。我向杨树下面的一个山东老夫研究，老夫拿着葵扇，在目前一划，说：这即是河，我小的时候常常在河里玩，其后河谈牢固淤塞了，临了就变成了一条路。一派刻那，这条河的运谈让我深远地感受到桑田碧海、时易世变的巨大变化。

我在写稿的经由中还了解到，这条河不仅对中国，也对世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比如，荷兰阿姆斯特丹的运河成立，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调度水位的方式齐是参考了中国京杭大运河沿线的一些水利工程。这是大运河为世界作出的巨大孝顺。

『咱们的“养娘”大运河』

临了，我想来说说咱们每个中国东谈主和大运河的相干。

几个月前，我到江苏开会，有东谈主问我这样一个问题：咱们为什么总是说大运河文化，而不是说大运河工程呢？

我这样回应：当它起到功能性的作用，比如运载、灌溉、水利以及小环境的调度时，它确实是一个工程。然而，当这个工程历时2500年，它就从功能性牢固升华到了文化的意旨上。它超过了领先的漕运功能，全倡导地重塑了沿岸的经济模式、城市形态、社会结构，改换了通盘区域的政事、经济容颜，它带来了许多的影响，它以至影响到咱们每个东谈主的想维方式，影响到咱们看待事情的角度，影响了咱们的世界不雅。由此，它就变成了一种详尽的东西，成为中国东谈主的文化标记。

我一直说，黄河、长江自然相等伏击，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中中娴雅得以养殖。然而，大运河对中国南北的磋商，更是促进了中华英才的后天成长。要是说长江和黄河是咱们的母亲河的话，那么大运河起码是咱们的“养娘”，在后天赐与咱们养分，让中华英才牢固变成今天的花式。

大运河所承载的，不仅是货品与城池，更是结实、交融、洞开的“和合”精神。它像一条“纲”，鞭辟入里，将中国2500年的政事、经济、文化头绪了了地拎起。它塑造了中国东谈主不尚断绝、奋勉磋商的内陆想维与“大一统”的民族招供感。基于这些原因，大运河持久值得咱们每一个中国东谈主去阐明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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